「太芥」春见
说是街头奇景不过如此：落雨的横滨街道中，罕见的芥川龙之介掂量着罕
见的水果。
倒不是说港口mafia成员就不应该上街买水果，只是担心白色的朴素购物
袋承受不住罗生门无端的沉重，就地断裂罢了。满满当当的食物和日用品堆
在袋中，真怕下一秒就会溢出来。这便是太宰治先生不常派芥川去采购的原
因：他怀里的事物太满了。
但此时的芥川龙之介无心思考这些，他只是专注地盯着名为“春见”的奇
怪柑橘。
真是奇怪的果实，分明是种属于秋冬的柑橘，却惯见于二月份的市集。极
丰腴圆润的果子，招摇着卧在红艳艳的纸包里，不加掩饰地自我展现，甚至
都不需要商家的吆喝和招牌的介绍。作为试吃品的果肉摆在托盘上，莹泽夺
目，与其他次等的水果格格不入，过分美好，像个饱满的谎言。
其他水果倘若有意识的话，一定不想靠近他吧。
芥川这样思索着，连他自己也没想清楚，这个不想靠近的“他”究竟是自
己，还是某种据说很甜美的果实。
芥川龙之介是个不挑剔饮食的人。不同于其他的感官，他的味觉分外迟
钝。或许是种幸运，因为味觉不需要在战斗的时候发挥太多的作用，因此没
受过太多凌虐性质的培训；或许是种不幸，与味觉相关的快乐从此与芥川失
之交臂。不仅是快乐，连痛苦都没有，因为太宰治先生从没在这方面指导
过。于是吞咽只能成为与“活着”相关联的机械动作，口腔里无论涌进什么
珍奇，都只是无关声色的寡淡人间。由是芥川不再对吃食感兴趣，尤其是春
见这种看着就让人兴高采烈的水果。
那是他不应该伸手染指的春天。
春天和太宰治或许是近义词，倘若美好和痛苦总是相伴而生的话。春天对
芥川来说总是痛苦的，多得是浓郁的花粉香和病痛。彩色的不属于他的世界
里，他只能固执地保持黑色，被迫与春天保持距离。但春天总不管他的想法
顾自地来，一拳一拳捶在他多病咯血的胸口上。于是他只能远观。
他躲在春天之外看春天。春风里的那人似乎会比往常更舒展些，风衣的下
摆飞起来，手上橘络一样的绷带飞起来，轻快地，轻佻地。想凝神再看，却
又不敢。一来芥川实在不适合在风里呆太久，二来他怕，怕再多看一眼，那
人就兴高采烈地在风中挣脱地球重力，跳出他的视野，从浊重的大地上飞走
了。芥川不愿意这么想，由此不愿意见春天，料峭的冷峻的美好的温柔的，
提心吊胆的春天。
那么，类似春天的太宰先生会喜欢这种甜美多汁的水果吗？
芥川努力思索着柑橘与蟹肉、味精的相似之处，毫不意外，没有头绪。
索性买一些给他带过去吧？未免自作主张了。听说口感不错，但如果太宰
先生不喜欢的话，会不会反而令他失望呢？万一这柑橘只是攀着春天的噱
头，实际并不怎么可口呢？
一旁的店老板恐惧地盯着寡言的黑衣年轻人许久，终于唯唯诺诺地开口
道：“您若是感兴趣，不妨试吃一个，不好吃不要钱呐！”
闻言，芥川取了一个红纸包的柑橘。
这果子的表皮未免太冷了，不像有生命的物体，却又软塌塌的，让人不好
意思用劲掰。它看起来太脆弱了，光看表皮根本想不到里面的清甜，掂在手
里，像个提心吊胆的春天。
芥川简直不大忍心动它，一走神，硬生生把好端端的柑橘扯成了不平整的
两瓣。汁水乱淌，流到手背上。芥川抬手去吸吮。甜是真的，是连他迟钝的
感官都能品出来的，轻快得近乎轻佻的甜，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喜欢；凉也
是真的，或许是落雨的横滨太冷，以至于他又开始俯仰不止地咳嗽了。吓得
店老板连连在旁边赔罪。然而芥川并没什么大动作，只是照样付了钱，买了
好几个柑橘。虽说这些柑橘根本不在太宰先生开的购物清单上。
横竖采购早已完成，芥川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盯着袋里多余的柑橘发
愣，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大不了甩锅给人虎吧！就说他太馋了，多买了几个。”周密的考虑之
下，芥川心平气和地把购物袋塞给了中岛敦，顺便威胁其不准说出是自己买
的柑橘。他自己掰裂了的那两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索性取出剥得更不
像样的那一半强行投喂人虎，逼着他评价一番。可怜中岛敦正说着话突然被
塞入不明物体若干，大惊失色，两边腮帮子全是柑橘，差点噎住，半被恐吓
半诚恳地评价“真挺好吃的”。芥川这才罢手。
这一天，武装侦探社的社员们人人都吃上了春见柑橘。
除了太宰治，躺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睡了半天，被哄抢柑橘的社员们忽略，
直到下午才被怒不可遏的国木田独步暴力唤醒。由于醒得太迟，柑橘早被社
员们一抢而光，只留下半个掰得歪歪斜斜的，突兀地摆在桌上，小心翼翼地
用个细纹黑瓷盘托着。
“谢谢敦君了。”太宰治含笑说道。
他当然知道是谁买的柑橘。
不会是敦君，对他来说太破费了。要真是他也绝不会只送半个。倘若是中
原中也，大概会直接一袋柑橘砸到脸上吧。能把春见剥得这么不伦不类，还
专门找个容器放好，这么小心到拘束的举动，也只有芥川会做。
虽然如此，并不讨厌。
“亏他还帮我剥好。那家伙肺不好，还是少吃点凉的东西。”
太宰治打量着手里清甜却畸形的柑橘。
他不知道的是，这歪斜丑怪的柑橘，已是那人手中最好的一半。
作者唧唧歪歪：我写的很烂是真的，春见好吃也是~
Anyway，新年快乐。
